品读记者行思油坊里的榨油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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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李成

来源:《品读》年第11期

我刚走出家门去探索外面的世界,一切对于我都是新鲜的。每每路过公社(即后来的乡政府)对面的一排房子,总是向里面投去好奇的目光。那是几家集体企业的所在地,有麦面加工厂、棉花加工厂、轴承厂、毛笔厂以及卫生所、食品组等。麦面和棉花加工厂是在南头的一个破旧的院落,里面空阔得很,门禁又不是那么严,于是我便常和小伙伴溜进去。有一次家里让我去供销社打煤油,我打来煤油,又和小伙伴转到这个院落里来玩。院落深处竟有一片空旷的草地,除了野花、野草,还散布着石块、瓦砾。我把煤油瓶放在地上,和小伙伴在草间寻找玻璃珠、链条之类的小物件,不知怎么把那瓶子弄倒了,几乎无声无息地就磕碎了半截(真是奇怪),我心里很惶急,怕回家无法交待——由此可见这个院落当时是多么荒凉。

我又一次来这院落,是随母亲到这里制作切面。工序似乎并不复杂,但小孩子总无恒心,干了一会儿我就跑到院子里溜达。院子当中还有一条曲折的沟渠,几乎为茅草所覆盖,但渠里流水淙淙,非常清澈。而沟渠那边还有几间破旧的瓦房,简直像是快要倒塌的样子。那是做什么用的呢?我很好奇。正当我踌躇着要不要跨过沟渠上的小桥去那瓦房里看看究竟,忽然惊讶地发现有两三个赤裸着上身,浑身黝黑,而脸上也似乎涂着一层油烟的汉子,从那黑幽幽的房门口出来了,恍如几匹巨兽或者野人闯出了山洞,不知要做什么。只见他们一个用铁桶来渠里打水,另外两个用搭在颈项上的毛巾到沟渠里蘸水擦洗。我真的是吓了一跳。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人,怎么这么一副模样(多少年后,我看到徐悲鸿的一些人物画如《奚我后》,就觉他们和那画里的人物几乎没有两样)。我大着胆子走过平坦的小土桥,怯生生地靠近房门,但里面乌黑一片,还没待我看清屋当心那一点模糊的影子,便有汉子走过来喝斥道:“干什么?快走!”吓得我又赶快退回来。我问母亲,这房子是做什么用的,里面是些什么人?母亲说,这是油坊,他们是榨油工人。榨油?榨什么油?母亲进一步解释:榨的就是我们吃的菜籽油。这些工人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,只当油菜籽收获之后才到这里做工。哦,原来我吃的菜油就是这么来的。

这以后,我对这座油坊有了几分惦念,但也不敢独自去探奇。直到上了小学,才又与几个年龄较大的同学到这屋子门口探头探脑,见里面的人似乎不再阻拦,就大着胆子走进屋里。哦,里面的空间还真是挺大,不下于一个开会的礼堂。而靠里头横亘着几座老式火车头似的装置,巍然矗立,定睛一看才知是捆绑在一起的巨大木头。这大约就是木榨。那木头还真的挺大,只见它是切成四方体拼在一起,原木一定有合抱粗,捆绑这样的巨木用的都是铁箍。周围地面上也有一块水泥浇筑成坪,非常平滑,大约在什么地方还开有沟槽。而屋里其他的部位都架设着铁丝,上面挂着工人的毛巾、衣物,那几个几乎赤身裸体的汉子在这些衣物间穿绕,一团团飘飘忽忽的影子,像是在演皮影戏。一隅还开着几个地铺,一看就知是工人歇息的地方。据说在榨油期间是不许工人回家的。我看到的情景又一次震撼了我。而下一次,我们再来,正赶上榨油,几个工人推着一根粗大的木柱,嘴里发出宏厚有力的呐喊,飞奔着往油榨上的一截木桩撞去,“砰”的一声如惊雷一般炸响,震耳欲聋;接连撞去,便有细小的溪水般的油泉从沟槽里流出,至于流到什么地方却无法看清。这般撞击一番之后,工人便歇息下来。菜籽壳被压成了一块块巨大的油饼,比后来我在城市里所见的下水道的井盖似乎还要厚些,一块块摞起来,用绳子拴好,据说这是上等的肥料,或许还可以做饲料吧,我记不确切了。

我看到榨油工人这一番动作,真是目瞪口呆,巨大的木榨,呐喊的工人,飞奔的身影,狠狠的撞击发出的巨响,都深深地在我心底印出画面、发出回响。我才知道,我们平常吃的喷香的菜油要费如此大力才能得到!我的心灵不仅产生了震动,也第一次感受到劳动的壮美、闻到汗水的芬芳。我深知,这样的劳动强度,一般人还真承受不了,周围的几个村子,似乎就没有一个榨油工。我的一个大学同学说,他的父亲做过这样的工作。我见过他的父亲,那确实是膀大腰圆的汉子,而且总是沉默寡言——我在油坊里几乎从没听到他们互相交谈过,个个都只是埋头做事,所以除了榨油的巨响,屋里就静得出奇。这是一群怎样的人啦!而他们就是凭借这一超强的劳作,获得比普通农民大约多一点的收入,使自家的日子过得稍稍好点。比如我同学的父亲不仅养活了全家,而且把三个儿女都培养成为大学生,这在当年的农村,可真是凤毛麟角。

我很佩服榨油工人们的膂力,甚至有了当一回榨油工的几分欲望。榨油工当然没有做成,我和我的小伙伴却做过几回到这油坊偷棉籽的小贼。也是到油坊里来玩耍的时候,我们才发现,他们不光榨“香油”,也榨棉籽油。我们那里盛产棉花,棉花收获后,把棉絮都剥离,剩下的棉籽也可以榨出油来食用。有一回,我们站在油坊里闲看时,就有成筐的炒过的棉籽抬过来,堆成一座座小山,热气腾腾,香味浓郁。我们当然忍不住口舌生津,便趁人不注意,把手飞快地伸过去,抄起一把棉籽,放进兜里,然后溜出来,一粒粒放进嘴里,用牙齿磕开,剥出其中的仁,嚼出满口清香。后来,我们看工人们并不阻止,便得寸进尺,抓起几把偷偷塞进书包里,带到学校和同学们分享——那可是一个没有零食可吃的年代。但第二回再去拿的时候,油坊里的工人到底还是出面干涉了,我们只得怏怏而归。但我们已经吃上了瘾,哪里那么容易就罢手呢?我们看到炒棉籽的大锅就倾斜地安在油坊的后窗边,便琢磨去那里偷。我们绕到油坊外面,觑着那窗口,一见炒棉籽的人离开锅台,就迅速地靠近,把手伸进窗口,从锅里捞起棉籽,连抓几把,塞进裤兜和书包,便得胜还朝;偶尔被里面的人发现,他们会将炒棉籽的铁锹柄拍打我们的手背,我们挨了几下,略觉有些疼,但仍不忘抓起一把就走,一边跑开,一边还得意地嬉笑。现在想来,那时是多么顽皮,又是多么快乐啊。

可惜,这也不过是三四年间的事,此后就再也不准人们用棉籽榨油了,据说是棉花在生长期都打过农药,而且农药会残留在棉籽里,榨出的棉油也就含有一定的毒素,对人的身体有害。我是吃过那棉油的,用它炒饭,尤其喷香爽口,只是确实微微有些麻嘴,不知是否与毒素有关。

等我高中毕业,油坊彻底关闭了。因为有了榨油的电动机器,人们只需把菜籽带去油厂,当下就可以兑换来香油,哪里还要人工费那么大的力!我不知道,我见到的那间油坊改作何用,大约不久就已倾塌了吧,或者另建了新的建筑?而我也告别了乡村,告别这荒凉的院落和那一片草地,走进了都市,偶尔回想往事觉得真像是沧桑一梦。

编辑:滕朝阳郭艳慧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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