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你,不只在清明节

#清明随感#多少年没有入我的梦里了，我有时会怀疑，“你难道不想我吗？”

今天清明，昨天晚上梦到你来了，还是小小的一双脚，佝偻着背，穿着绑腿脚的黑裤子，斜襟的灰褂子，还带着那顶黑色天鹅绒的圆顶小帽，白皙的脸上布满慈祥的皱纹，对我笑着.。

我问你从哪里来啊?你不语，面带着微笑看着我，满是喜欢，眼神就像看着童年的我一样。我问你热吗？这两天天气可真热啊，你还是笑着对我说那句话：心静自然凉啊！

小的时候和你一起住，热的时候总是一头大汗，你还是穿着长衣长袖，我奇怪你为什么不热呢？你就告诉我这句话。

还是热，我一头大汗地醒了，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，重新开了空调，我闭着眼睛想赶紧睡着，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，想听你再给我讲讲红楼梦和封神演义。

可是你再没有来。

童年，我在你身边长大，你无儿，只有五个女儿，妈妈是老三，她走出农村成家后就把你接来赡养。

你同一般的农村小脚老太太并不同，听说你出身于一个富裕的人家，读过书，小脚裹了一半就被解放了。

于是有了一双小大脚，但是走路还是跛，每日还得缠上裹脚布才能走路。

你气管不好，被哮喘纠缠了一生。每到犯病的时候整夜整夜地喘不过气，脸憋得煞白。

现在医学多么发达，有一种药，一喷，人就通畅了，每当我看到这个药的时候我都很遗憾。

你健谈，有文化有见地，人也开朗通透，左邻右舍的女人都愿意找你闲聊，谁有想不开的事情，家里的小矛盾，总是能够在你这里得到慰藉。

你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，你盘腿在炕上一坐，就像一种魔力一样，所有人心里都定定的。包括小小的我。

放学到家总是先叫一声姥姥，再去做别的事，可是你这样的通透是怎么来的？中年丧夫，相继失去了五个儿子，拉扯几个女儿在劳动力就是饭碗的农村硬是活下来了，还都学了文化。

你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。

苦难让你得了哮喘，孝顺的妈妈得了几个偏方，每天在你还没有起床的时候，用麻油煎鸡蛋，或者冲一个鸡蛋水加几滴香油，做好端给你。

你会端着吹，不太烫的时候，偷偷叫醒我和哥哥，像做贼一样小声催促让我们喝：“快点，一会你妈来了就不让你喝了”我和哥哥瞬间清醒，爬起来裹着被子，如同两只待哺的小鸟一样品尝着这香喷喷甜丝丝的美味。

妈妈会过来监督，一看到就会大声嚷你：“治病呢，又都给小孩吃了，”再训我们，“姥姥治病的药也吃，不懂事儿”，我们三个就叽叽嘎嘎的笑成一团。

晚上，最喜欢关灯后听你讲故事，三国，红楼，西游，我和哥哥钻在你干燥温暖的被窝里，听你讲这些有趣的事情，你偶尔咳嗽，说累了就会有些气喘，苍老而平缓的语调，有些喘的咝咝语风，让我带着这些新奇的世界到了梦里，老人和孩子之间是可以无缝衔接的，现在想来的确如此。

你是特别特别爱我们的，我知道。

上学的时候，你就站在门口目送我们，直到我看不到你，但是你什么时候回去的，我却不知道…放学的时候，你佝偻着腰在院子门口等我们，任夕阳给你镀上一层金色的边。

吃过一次鸡。那个时候，家里养的家禽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凶，放学回来，一只大公鸡就飞过了它的圈的栅栏，直冲我扑过来，叨的我满院子乱窜，吓的魂飞魄散。你颠着小脚应声跑出来，不知你还会那么敏捷，抓着鸡，右手抓着菜刀就剁下了它的头。抱着我摸着我的头顶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嘴里还念叨着给我招魂：“摸摸毛吓不着，摸摸腿吓一会，孩子快回来吧啊！”我抱着她大哭，现在想想，其实不害怕了，因为有人疼爱，突然特别委屈而已，晚上的鸡吃得挺香。

在我十二岁那年，你走了，没有死于哮喘，却死于脑淤血。

我记得很清楚，是周六的一个下午，很少午睡的我突然非常困，躺在客厅的一个小床上睡着了，睡的那么死，后来听他们说，你发病了，妈妈赶紧叫邻居，姨，姨父，大家大呼小叫，钉了一个简易担架，把你放到医院，但是还是没有抢救过来。

这样混乱和嘈杂，我居然都没有醒。

我睁开眼睛时，屋里一片狼藉，空无一人，惊恐袭上心头，我咬着手指甲，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在梦里没有苏醒，不然，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？

天快黑，我妈和姨都回来了，我妈见到我就哭：孩子，你姥没了，你再也没有姥了。

她和我姨扑倒在你睡觉的床上拼命地号啕，叫着妈，扯着被单，完全没有了平日严肃冷静的样子，突然发现没有了妈妈的孩子就象失去了靠山，那么的张惶无措。

我傻傻地站在一边，脑袋里在j紧张地思考，死是什么？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？

我现在都认为，为什么我会那么奇怪地睡的那么沉，那么久，是因为你想保护我，不让我受到惊吓，或者是怕我醒了让你不忍心离开。

最后一眼看到你，你躺在太平间的冷冰冰的水泥床上，瘦到双颊凹陷，闭着眼，嘴微张，像一个黑洞。

可我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没掉？我心肠好硬啊。

只记得总是有一种感觉，不定什么时候，你就会从外面走进来，颠着小脚，笑眯眯地和我说话。

时间久了，慢慢地就不再这样想了。

高中的一个冬天，老姨让我去帮他们看家，我百无聊赖，翻书看，一下子掉下了一张你的照片，是你的遗像，被老姨翻拍了一下，留着纪念。

照片拍得真清楚，笑意盈盈，一头银发，几根飘在脸旁，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我都熟悉，斜襟的立领灰褂子，这张照片就是为了让我们纪念你的对吗？所以你早想好了该怎么拍，拍的那么慈祥与安宁，眼里全是一生付出后的坦荡与安然，好象在告诉我，“你好好的啊，你别忘了姥啊！”

我捧着照片瞬间崩溃，如同当年我妈一样嚎啕大哭，不能自抑。

我才真正地接受了：世上最爱我的一个人，走了。

人的一生就是这样，珍惜着而又浪费着。

但是从那一天起，我总归能理解人的离开了。

越往后走，身边的树一棵棵倒下。就像月圆月缺，潮汐更改。你没办法永远把别人留下，也没办法把自己永远留下。死亡不是结束，是久别重逢，指向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结局。

这些细碎细碎的事情，我要把它写下来，我不能忘记它们。

《寻梦环游记》里说，一个人死亡并不是消失，被人遗忘才是消失，这就是终极死亡。爱的反义词不是恨，而是遗忘。

我怎么会忘记你，我怎么会舍得你消失，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。

打着打着字，外面突然起风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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